建筑中的戲劇——陳向宏在2017第五屆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小鎮(zhèn)對話中講話

陳向宏在2017第五屆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小鎮(zhèn)對話中講話(根據(jù)現(xiàn)場錄音整理)


各位朋友們,下午好,我是陳向宏。我爺爺奶奶是烏鎮(zhèn)人,我爸爸也是烏鎮(zhèn)人,我出生在烏鎮(zhèn),7歲時離開,36歲回來,差不多37歲時認識黃磊,我們認識十幾年。今天他當主持,與建筑師早野洋介對話,這個對話是一個正規(guī)的建筑師與一個野路子的建筑師的交流,當我今天拿到這個題目還特意想準備一下,但是又覺得是無法準備的,還是按照自己的理解來吧。


今天的話題是“建筑中的戲劇”。我沒學過一天的建筑,也沒學過一天的戲劇,我所有對建筑的認知來自于我對家鄉(xiāng)烏鎮(zhèn)的熱愛以及近二十年在施工現(xiàn)場的感知,還有一個原因是我以前是學機械的,17歲在工廠里面當工人,先做車工,后做車間技術員,必須要學會機械制圖,機械制圖是三維空間,建筑也是三維空間,我后來修正了,我覺得建筑應是四維空間,還有一個空間是時間。


那么什么叫建筑?我認為建筑第一是人造的,第二是有使用價值的,第三是有審美價值的,第四個也很重要,建筑也有市場價值的,這是估計近年來地產(chǎn)市場興起發(fā)達后對建筑概念內(nèi)涵的增加,前三個事關建筑內(nèi)涵是“房子是住人的”,第四個“市場價值”是為了讓建筑更好地交易,所以建筑到今天變復雜了,我們現(xiàn)在看到的、詬病的或者批評的好多建筑都認為它們千城一面,千鎮(zhèn)一面,早晨走出小區(qū),晚上回來的時候要看清楚,不然會走進一模一樣的小區(qū)。為什么呢?都是人造的,都有使用價值,有相類似的審美價值,但是可能地產(chǎn)商都會放大它們的市場價值。


我1999年回到烏鎮(zhèn)來,今天烏鎮(zhèn)變大了,人變多了,名氣變響了,烏鎮(zhèn)走到今天貼了太多的“IP”標簽,旅游不算,比人數(shù)、比收入,烏鎮(zhèn)旅游肯定已經(jīng)走在全國所有的景區(qū)前列。


這不算稀奇,我們很驕傲的是:烏鎮(zhèn)是世界互聯(lián)網(wǎng)大會的永久舉辦地,烏鎮(zhèn)有當代藝術展,但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這種“小鎮(zhèn)辦大節(jié)”更讓我激動,我重回烏鎮(zhèn)工作今年算上去20年了,如果說我前十年陶醉在旅游的成功上,那么我現(xiàn)在最自豪的是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的成功,它在國際戲劇節(jié)慶活動的地位,和國內(nèi)戲劇界和文化界的影響力可以說是一個奇跡。談建筑與戲劇,我試圖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。



一、所有的建筑都跟人有關系,所有的戲劇都跟人有關系。


沒人看的不叫戲,也不叫??;沒人住的就叫空房子,我們江南人始終把房子與人的一生相連,生前叫“陽宅”,死后墳墓叫“陰宅”。烏鎮(zhèn)出過好多的文學家,大家知道共和國第一任文化部長茅盾先生;還有一位我通了5年信才把他請回家鄉(xiāng)的木心先生,烏鎮(zhèn)還有一位女詩人叫湯國梨,木心先生在世的時候和我的一段對話,我至今沒有忘記,他說:“向宏,你知道中國最偉大的女詩人是誰?”我說:“李清照?!彼f:“還有我們家鄉(xiāng)人湯國梨?!边@是先生親口告訴我的。記得湯國梨的一首詩“春水鴨頭綠,夕陽牛背紅。瓜皮漁艇子,棹出小橋東?!边@就是講建筑及景觀與人與情感。


記得以前十幾年前我在做西柵整治的時候,從2003年到2006年底,幾乎沒有人正面關注這個工程和我,我每天都是在宋家老廳畫圖紙,晚飯后在定勝橋一個人看著工人都下班后的空無一人的西柵工地,各種思緒:扔這么多錢怎么收得回來?更多地想這么多空建筑怎么來填充?再去開小吃店嗎?再去掛紅燈籠嗎?答案肯定是否定的。我個人認為建筑與家的概念不一樣,建筑是一個房子,放上家具,加上人的活動才能成為家,有親情才會有家。當時看得最多的是什么?夕陽西下的西柵街、河、水閣和房子,這是我最喜歡看的,每天看著夕陽西下把這些水閣涂上一筆很絢麗的夕陽紅。


我們從來否認今日之烏鎮(zhèn)只是一個簡單的恢復重建,我小時的烏鎮(zhèn)哪有這么好?我們今天這個會場(評書場)以前是一個菜場,旁邊還有一個露天茅坑。我1999年回來的時候,就是過去的恒益堂的對面民居,燒了一把火,我作為市政府的工作組長來安置這批無家可歸的居民,至今記得老廳里散養(yǎng)著雞,打掃干凈后才把失火居民們安置進去。所以我覺得建筑跟戲劇一樣,都是跟人相關的。


二、建筑與戲劇一樣,都是需要詩意表達的。


我主導烏鎮(zhèn)工程做的一件事情,我讓手下把西柵所有門窗的長寬比例、所有建筑的高度寬度模式都量出來,然后我取一個中間值,以后新建、復建的時候就按照這個模數(shù)來做。因為我覺得建筑與人說話一樣,有各種表達,所有打動人的表達是與傳統(tǒng)、歷史、文化有邏輯關系的,人家老說我拆了舊的,建了新的。我想:你不經(jīng)歷這樣一條幾近廢棄老街,從逐步整治、修復連貫直至恢復元氣的過程,你怎么可以如此武斷下結論?可以說這里的每一個舊房子、每一扇舊墻面都被保留下來。現(xiàn)在童玩店這個店址,當時房子爛得就剩臨街的一堵墻,我把它保下來了;現(xiàn)在郵局的房子那時也只剩一個臨墻的木板墻,是后面把新建房子接上去的。所以我現(xiàn)在很自豪的跟大家說:“你現(xiàn)在在西柵的任何一個地方拍照,我都知道你站在哪里拍的。


我太熟悉了,因為這個地方從規(guī)劃到建筑設計,都是我花了四年時間自己親手一幢一幢房子畫,再與團隊討論一幢一幢修復及恢復性重建。我覺得中國的傳統(tǒng)建筑都有一個借喻的表達,比如“福祿壽”,“?!睂膀稹?,“祿”對應“鹿”,“壽”對應“桃子”,這種表達有時候都很私人的。有一天我看到一組攝影作品,是拍一個安徽的老宅,天井上空俯瞰一輪明月,我一下子被打動了,大家都知道徽派建筑圍著方形天井,它的天井是下陷的,萬水歸田,就是說天上所有下的雨水都應該落到自己那里。我們江南的、烏鎮(zhèn)的建筑也叫蘇式建筑,是以中軸線前后貫通,因為這個地方潮,要考慮通風。我以前的辦公室在這條街的一個老宅宋家廳里,有一天晚上在辦公室里,突然看到天井上空一片漆黑,但是中間有個月亮,這一幕畫面我今天還記得,所以我一看到那組照片就深有同感。這種內(nèi)心的感觸來自什么?這不是一個建筑的表達,如同戲劇一樣,源自你生活過建筑與記憶的表達。


好多人去過北京古北水鎮(zhèn),大家都說古北水鎮(zhèn)仿烏鎮(zhèn),我就不同意這樣說法。觸動我接手這一景區(qū)項目是我喜歡長城、喜歡北方的合院建筑,我的規(guī)劃理念:長城只是背景,到今天我們不能做一個像八達嶺長城一樣每天幾萬人、甚至十幾萬人擁上去的“長城游”產(chǎn)品,而是要借“長城”做不一樣的文化表達,包括景觀、建筑、內(nèi)容填充培植,這比掛幾個紅燈籠的農(nóng)家樂有意義,我要做長城腳下的一個度假小鎮(zhèn)。選擇什么建筑形式?我一開始做了一個四合院樣板段,后來我馬上發(fā)現(xiàn)北京的合院建筑它的高度很低、進深很短,只有6至7米的進深,都沒法做客房,一個后院子只能做兩間客房。后來我就把北京郊縣楊家峪等所有的老村都跑遍了,偶然發(fā)現(xiàn)山地合院還是挺符合我們項目的特點,它是依勢而建,它沒北京四合院這種規(guī)準講究,可以三合院、甚至兩合院把一個拐角拐進來,我覺得這很好。后來我發(fā)現(xiàn)要達到“水鎮(zhèn)”的訴求,就應把建筑空間盡量打開,這跟烏鎮(zhèn)是原有老街肌理上的保護、整治、恢復重建不一樣,是一個新的建筑形式的探索,這是一個純粹的旅游景區(qū)項目,如同現(xiàn)在建迪士尼、環(huán)境影城,這個項目借助北京周邊區(qū)域建筑特性和文化,是一個代替原有鋼瓦房的旅游目的地項目。


古北水鎮(zhèn)是在一片白地上建起來的,它是一個景區(qū),它不是一個歷史街區(qū)的保護,這里(烏鎮(zhèn))是一個歷史街區(qū)的保護,所以在這里我很謹慎,動哪個房子,修哪個房子都要考慮建筑的訴求精準。



三、所有的建筑跟戲劇一樣,都是一定地域、一定時間的產(chǎn)物。


昨天我們看了《奧涅金》,我就看到一個濃郁俄羅斯風情的奧涅金,建筑也是,好的建筑不一定在所在地當上“主角”,當上“一號”,但肯定是與當?shù)仫L貌、環(huán)境協(xié)調(diào)的,我沒學過建筑,但是烏鎮(zhèn)西柵最早的劇場——水劇場是我設計的,它原來是一個甲魚塘,這一塊我是最晚動手的。我一直在想這個地方做點什么東西呢?真的,我當時還有各種想法,但根本不知道以后烏鎮(zhèn)還有戲劇節(jié),所以世界的神奇就講有因、有緣、有結果。


中國歷史上戲劇的鼻祖是誰?是洪升。南方是《長生殿》,北方是《桃花扇》。杭州人的洪升是《長生殿》作者,在1704年剛好60歲,當時江南提督張云翼要排《長生殿》,老頭子挺開心去看了,然后曹寅說要排全版的《長生殿》,又把他請到南京,然后他從南京坐船回來,過烏鎮(zhèn)運河段,因為喝了酒掉在河里去世了,這些都是冥冥之中埋下種。12年前我做甲魚塘水劇場的時候,我只有一個想法:怎么美怎么建。我記得第一次賴老師看這個劇場說:“陳總,這個劇場座位的比例不對呀,比例沒有這么緩、這么大”。我有時候很偏執(zhí),就不肯改,為什么不肯改?因為這個劇場不演戲的時候比演戲的時候還美,這是這個劇場的特點。好多的游客,包括陳丹青老師都跟我說:“向宏,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的水劇場。我每天早晨散步就要到那里去”。


在我們籌備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的時候,公司下決心要建一個正規(guī)的室內(nèi)的大劇場,賴聲川老師向我推薦了著名的建筑設計師姚仁喜老師。我手寫了一封信給姚老師,希望未來大劇院一定要突出“協(xié)調(diào)”,在高度體量上不要突兀,并提出了圍繞烏鎮(zhèn)“水”文化的“并蒂蓮”概念設計,這劇場其中有個細節(jié),它是陰陽兩面,陽面是用定做的大青磚,每一塊磚都要打洞,每一個洞都是不同的位置,然后這堵墻砌起來是傾斜的,另一邊臨水建筑外造型是木制冰裂紋,這是我替姚大師出的主意,我說公司倉庫中有許多我早年從舟山、定海收來的老船木,質(zhì)地十分堅硬,用這些水中浸泡多年的舊木料做大劇場外型肯定會出彩?,F(xiàn)在我們開會的西柵評書場是我設計的,蚌灣劇場、秀水廊劇場,還有國樂劇院都是我設計的原建筑。后來賴聲川老師主導專業(yè)團隊在老建筑基礎上改造成現(xiàn)在的小劇場。建筑師他們比我更有思想,他們必須要獨立的為每一個建筑付出并成為自己的作品,要在一堆建筑里面一眼就看出這是他們設計的建筑。我就不一樣,喜歡我做的每一個建筑在一堆老街房子里看不出來,要的是整條老街的和諧與風貌。我從東柵開始畫圖,最早畫的就是財神灣,畫完后問街坊鄰居原來是不是這樣的風格?現(xiàn)在我們團隊也有專業(yè)的建筑設計師,有國外學建筑回來的年輕人,每次方案討論時我都跟他們交流,我認為建筑除了感性,更多是理性,應該更多的站在人的角度、站在美的角度或者站在功能的角度考慮要做的建筑。


以上我想跟大家分享的。我現(xiàn)在建劇場建上癮了,古北水鎮(zhèn)有個長城劇場規(guī)劃方案也是我做的,當時爬上那個山頂上覺得這里就應該建個劇場,如果建酒店是辜負了這塊土地,因為背后剛好有一個長城。日本國寶級大導演鈴木忠志先生,第一次來看長城劇場,一個人坐在那里一個多小時,他說他太喜歡這個劇場,問我是怎么辦到的?我說我在水劇場的基礎上,在座位的高度上、比例上把問題解決掉了。他說這劇場雖然從嚴格的室外劇場來看有很多毛病,但它是獨一無二的。所以現(xiàn)在每年他都會帶著他的日本劇團到這個劇場來演一出戲,每年會舉辦一個鈴木戲劇大師訓練班。我現(xiàn)在在貴州做項目,自己還在設計一個麥田劇場,我希望這個劇場跨出來一步就是麥田,它在田野里面。今天,在第五屆戲劇節(jié),我這個嚴格意義上的“非”建筑師,談建筑與戲劇,更多僅是說皮毛,談感受,必須強調(diào),五屆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的成功,更主要的是很慶幸遇到了黃磊,遇到了賴老師、孟老師、田導、周黎明、史航老師。


我一直刻意的回避所有的媒體采訪,但是讓我感到特別自豪的是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的純粹,它是一個藝術家的專業(yè)戲劇節(jié),它是一個代表年輕人代表未來的戲劇節(jié),它是一個展示小鎮(zhèn)文化自信,讓世界看到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自信的戲劇節(jié),這是我感覺到特別自豪的地方,也愿意跟大家分享。謝謝!


微信

微博

抖音

嗶哩嗶哩

小紅書
版權所有 © 2025 文化烏鎮(zhèn)股份有限公司      正午互動:設計制作     浙公網(wǎng)安備 33048302000125號      浙ICP備09047744號-5